全球化与本土化张力下的中国综艺节目模式跨国流通

发布时间：2025-05-13 08:32

编者按：节目模式具有全球流通性，是跨文化交往的媒介文本。全球化进程不断深入，中国原创综艺节目模式正在走向世界，但相较于模式引进数量，逆差依然明显，如何进一步出海落地，仍需在全球与本土的交往实践中不断辨析。本文尝试梳理中国综艺节目模式在全球视听版图中的坐标，明晰节目模式跨国流动的本质逻辑，审视中国综艺节目模式出海窒碍，提出增强本土文化自觉、提高跨文化交往能力、推进双向开放的出海战略。本文刊发于《中国电视》2023年第8期。

综艺节目模式以综艺娱乐为外壳，勾连全球化与本土化，是能被不同文化主体普遍接受的媒介形式，也是中国与世界交往不容忽视的文化产品，其本身为学界探讨不同民族文化的相遇及其权力关系，思考世界意义的建构提供了较为宽广的议题空间。在跨国流通的节目模式产业版图中，中国曾经采取了模仿克隆、成品引进、本土改编的节目模式引进和本土化策略。但随着模式引进数量的膨胀，一些文化隐疾开始显现：模式引进在极大推动中国节目制作进步与成熟的同时，也使中国文化社会的原创力与本土性旁落；①模式文本背后还交织着深层的权力关系，需警惕西方意识形态的隐蔽渗透。②

面临本土文化稀释的阵痛和节目整体制作水平的提高，中国综艺节目模式已经到了“走出去”的历史关口。近年来，中国节目模式产业已进行模式原创和海外输出的尝试，有意识地与国际市场接轨，积极寻求模式的创新突破，从文化、情感、技术层面不断拓宽模式出海新空间的发展路径。③

与此同时，针对全球化进程深入推进带来的新问题、新挑战，我们需要以全球视野与本土智慧克服自我的局限，以更开放的姿态在全球化与本土化的张力中把握好中国原创综艺节目模式出海战略。为此，本文立足于全球化与本土化的辩证互动，从根源上剖析中国综艺节目模式出海的现实困境，提出增强文化自觉、提高跨文化研创与交往能力、推进双向开放的发展路径，从而为中国在全球节目模式产业中扮演更为积极主动的角色，提高国家软实力、扩大国家影响力提供参考。

●《国家宝藏》第一季

全球化与本土化之间：综艺节目模式的全球生产与传播图景

（一）作为特殊文化商品的节目模式

模式指某种事物的标准样式，可以让人效仿学习。延伸至视听领域，电视节目模式（TV Formats）尚未有公认的定义，学者们大体从两种角度对其进行阐释：着眼其指导节目制作的功能，Albert Moran认为节目模式就是不断变化的节目元素中固定不变的“公式”，很多节目基于这一公式进行复制和改编；④聚焦其要素或细节构成，节目模式意指某种电视节目类型的制作框架，它“包含若干核心要素和细节（如演播室布置、布景、灯光、台词脚本、制作安排等），对目标受众特征和期望收视率这样的效果指标也有详细的规划”。⑤此外，与成品节目不同，节目模式在标准框架和流程之外留有较大的改编空间。基于此，本文认为，节目模式由一系列清晰的、可重复的元素组合而成，帮助和指导后续使用者进行复制，同时允许原始创意内容的发挥，实现跨国界的再生产。

节目模式具有强烈的精神生产特征和鲜明的经济属性。一方面，构成节目模式的一系列元素，包括模式脚本的撰写、制作环节的设置乃至灯光场景的布置，都包含着脑力劳动创造及表现精神性价值的各种活动，其本质是一种精神生产。另一方面，节目模式对观念世界的改造与生产需要在跨地区、跨国界的“复制”与“再造”中才能实现，其内在包含着“跨境流动、全球流通”的前提，这种流通是一种商品买卖关系。⑥一言以蔽之，节目模式是一种特殊的文化商品，意味着更深层的精神塑造和更宽广的影响范围。

●《这就是街舞》第一季

（二）西方综艺节目模式的全球扩张与本土渗透

从全球范围看，节目模式是英美国家的发明物，其国际贸易最早可追溯至20世纪50年代CBS电视网与BBC签订的关于《我的台词是什么》的模式授权许可协议。这种高性价比的版式售卖很快风靡欧洲市场，再因全球化扩张和技术发展推广至世界各国。但模式的扩散背后是权力的集中，全球节目模式产业从萌发到成熟，掌握上游话语权的一直是英国、美国、荷兰等西方国家，横贯全球的超级模式也多由其生产，如英国的《谁想成为百万富翁》《幸存者》、荷兰的《The Voice》、美国的《周六夜现场》等。总体来看，节目模式的全球流向为由西向东。

综艺节目模式流动的偏向实质上是西方文化霸权的再现。所谓本土化再造的自主权，一直被笼罩在“麦当劳”式的美式内核的全球文化格局阴影之下。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权力操作更为悄无声息。西方国家基于扩张全球市场的目的，剔除过于鲜明的文化要素，生产销售全球的节目模式，以这种“温和”的营销邀请各国进行复制模仿，让他们根据自身文化特殊性对内容进行改编，以实现全球文化框架的再生产与无障碍传播。然而，本土创作权力的部分让渡是为了一种更大利益的达成，实质是更高阶的文化渗透。“从成品节目到模式节目，意味着媒体全球扩张中在文化策略上从表层影响转向深层渗透。从特洛伊木马式的进攻转向协商对谈，其文化策略更为隐蔽。”⑦事实上，再地方化的意义建构也在既定的节目框架范围之内，施展空间有限，且遵循着节目模式的中心思想及逻辑思路。这些特定经济结构和社会文化的反映物让最终节目成品不可避免地带有西方价值观念的烙印，并且在接近性文化的掩护下更加顺畅地改造地方观众的观念世界。英国电视节目Pop Idol的模式是以淘汰赛制选出流行音乐天王天后，在不同国家落地后，其选手个性、情节叙事都在一定程度上展现在地化特色，但仍然脱离不了西方商业文明的普遍价值及推崇竞争的个人主义内核。西方文化以节目模式为工具，在“伪合意”的生产机制下，在输入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渗透至全球各个角落。

●《声临其境》第一季

（三）中国综艺节目模式生产的全球化破局

在西方为主导的节目模式国际贸易市场中，中国的出现显得姗姗来迟。自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至今，中国综艺节目经历了模仿模式、引进模式、原创模式和输出模式的实践升维，后来者的赶超速度不容小觑。我们需要通过梳理其全球化破局的纷繁表象，把脉全球与本土的张力。

由于起步的迟缓和版权意识的较为淡薄，中国综艺节目模式的诞生阶段在模仿他者中走过。1996年，央视《实话实说》参考《奥普拉脱口秀》节目样式，开启中国脱口秀节目的先河。同样，掀起选秀热的鼻祖节目《超级女声》克隆了《美国偶像》，广东电视台的《生存大挑战》随处可见美国野外真人秀《幸存者》的痕迹。此后，在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间，以湖南卫视为代表的卫视频道引进国外成熟节目模式，在频道收视之争中脱颖而出，中国综艺市场由此掀起一股“模式引进高潮”。由韩国引进再造的《爸爸去哪儿》、美国Dancing with the Stars改编的《舞林争霸》、德国Super Brain改编的《最强大脑》等，涵盖亲子、竞技、益智等品类，覆盖男女老少观众群体，创造了一个个中西文化混杂的媒介奇观。一方面，模式引进推动中国综艺人的节目制作理念和操作方法走向成熟，如《奔跑吧兄弟》韩国原班制片团队参与拍摄，传授节目管理经验，欧美模式引进时附着的《模式宝典》及咨询服务，这些都促使中国综艺在短期内走向专业化、精细化。另一方面，过度依赖节目引进模式，易造成中国综艺市场原创力衰竭、本土性旁落。《爸爸去哪儿》成功后，雷同的《爸爸回来了》《妈妈是超人》等明星亲子节目涌入视听市场，量的激增最终带来无尽的审美疲劳。对国外模式的追捧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长期蒙尘，更甚者面临在西方节目框架下文化“转基因”的风险。

●《奔跑吧兄弟》

党的十八大以来，国家高度重视推动中华文化“走出去”。在节目模式领域，中国从业者开始探索中国原创的全球化表达，走上原创出海之路。由荷兰《The Voice of Holland》本土化改编的《中国好声音》大获成功后，灿星制作团队研发《中国好歌曲》模式。该模式不同于欧美模式对竞赛与个性的热衷，而是聚焦音乐生命与歌曲背后的故事，传达中国社会的“正能量”价值观，并被售于英国ITVSGE，成为中国原创综艺模式出海的标杆。《国家宝藏》《朗读者》《声临其境》等原创节目模式也走上戛纳电视节，与欧美主流平台签署模式输出合约。湖南卫视启动“全球飙计划”，让全世界的创意来到中国，让引领中国视听趋势的节目模式走向全球。中国由买家到卖家，综艺节目模式由进口到出口，实现从“全球本土化”到“本土全球化”的破局。

文化旨归与全球性叙事：出海综艺节目模式的本质特征

综艺节目模式跨国流动，不仅关涉模式商品的国际贸易，更牵涉到文化全球化的问题。也就是说，以文化为价值，为全球化战略所导引，是综艺节目模式出海的深层逻辑。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背景下，中国综艺节目模式出海的战略依归在于推动多元文化在全球场域中交流分享，推进全人类文化文明包容互鉴、共同进步。

（一）从价值角度看，节目模式内含文化基因

节目模式作为一种精神生产，摆脱不了创作者所处社会文化的长期浸润，表现为独特的文化气质，而恰恰是这种本土文化基因的含有，让节目模式有了出海交流的合理性和潜力。事实上，成功出海的中国综艺节目模式建立在中华文化的厚重基础之上，体现着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超越西方模式的本土性、主体性和原创性特征。

在欧美主导的强势文化不遗余力的征伐下，人类文化面临单调与没落的危机，世界渴望本土土壤孕育出的节目模式提供多元价值。在综艺节目市场充斥户外真人秀、偶像选秀等西方舶来模式时，《朗读者》紧扣中华传统“真”“善”“美”的精神内核，以嘉宾朗读及真实故事访谈展开，彰显中国文字之美和中国人含蓄的情感羁绊，是一个在浮躁的文化荡漾中让人耳目一新的模式。同样，《国家宝藏》着眼于中华自身厚重的灿烂文明，以穿越千年的珍贵文物为主角，让有影响力的公众人物作为国宝守护人讲述文物背后的故事，创新使用舞剧、歌曲、戏剧等对文物进行跨媒介呈现，以此造就蕴含本土特色、文化自信的原创模式。这些携有华夏文化气息的综艺模式，为世界视听市场增添文明厚度与生命力，满足全球观众文化多元的审美品位，提供中国形象的想象空间。

中国原创综艺模式是中国精神与中国智慧的载体。对于自身来说，输出海外的好模式也能讲好中国故事，描绘好中国形象。同时，这种输出并非指向对异质文化的稀释，而在于不同文化的交流融合，以形成不同民族身份的认同。当前，西方发达国家节目模式的主导性流动尚未改变，但中国原创综艺节目的出海，以中国眼光观照世界，正在推动全球文化的传播朝着更为丰富多样的状态前行。

●《国家宝藏》第一季

（二）从传播角度看，作为文化商品的节目模式遵循全球性叙事的方法论

全球的进步期待文化的繁荣，文化的繁荣需要广泛的传播。节目模式要不断实现跨国的复制与再生产，最大限度地发挥其文化价值、商业价值，全球化叙事是理智的方法论选择。

节目模式的生命力在于跨越空间界限的艺术共通性。成功的节目模式通常能够抓住人性深处的共通意义与共同情感，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引导购买方融入地方文化来减少文化折扣，更大范围地触达全球观众，赢取全球商机。东方卫视原创音乐综艺《我们的歌》尝试不同年代歌手双人合唱竞演模式，当承载旧时光记忆的老歌在新时代融入新元素，并在新老歌手的代际传承中获得新的生命力，全球观众的共鸣由此被激发，其西班牙语版《Dúos Increíbles》（《不可思议的二重奏》）一经播出，便斩获该国同时段收视率第一的成绩。事实上，这种全球化叙事的方法论可以在中国成功出海的节目模式上得到重复验证，找到共通性和共情点才能拥有跨洋对话的可能。每个国家都有跨越历史长河的传世文物，《国家宝藏》由此获得跨地域移植的可能性。英国有《雾都孤儿》、法国有《悲惨世界》、美国有《乞力马扎罗的雪》，各个国家璀璨的文学星空，也意味着中国的《朗读者》在不同地域下的再创造大有可为。

节目模式天然拥有全球叙事活力，模式采购者通常会过滤掉一些异质元素，增添与本国观众接近的文化元素。由此可见，模式的传播是一个“去地方化”“再地方化”的动态曲折过程，本质上是一种全球化叙事。也正是由于这一点，相比线性传递的成品节目，它拥有着更大的文化穿透力，能更好被海外观众所接受、所了解。中国原创综艺节目模式的出海，是以世界眼光展示中国。

●《朗读者》第一季

全球化与本土化的张力：中国综艺节目模式的出海困境

（一）资本主导下节目模式的路径依赖

据中国视听大数据（CVB）发布的2022年收视年报显示，地方卫视晚间时段首播综艺节目单频道收视率排行前三的为《奔跑吧（第六季）》《2022中国好声音》《时光音乐会》，排行前十的节目中仅有两档节目为当年首发原创，其余均为西方引进模式节目及以往综艺的续集。⑧在资本逻辑的宰制下，我国综艺节目模式面临路径依赖问题。

一方面，出于经济成本的考量，引进已经过他国市场检验的成功模式或模仿国内头部综艺，总比另辟路径来得方便些。早期的模式采购者获得高额的市场利润，令后来者趋之若鹜，而节目模式的原创研发需要投入大量资金及人力物力，并且从拉投资、制作、落地、宣发到播出都面临失败的风险，让很多制作团队望而却步。同时，综艺市场最核心的头部份额长期被几个头部模式占有，电视人前期的市场调研结果自然倾向于相似的题材、框架甚至细节，使他们在研发中选择“市场选择的模式”。如《心动的信号》从韩国引入后，多个平台陆续推出同类型综艺《恋梦空间》《喜欢你，我也是》等，在旧的框架下装新东西，陷入一种“穿新鞋、走老路”的窘境。另一方面，我国综艺原创力仍较为薄弱。长期的模式引进使得我国综艺节目的版权来源及运作逻辑受到国外资本控制、引导，虽进行在地化改造，但仍是在西方框架下讲述中国故事，传统文化遭遇尴尬、人文精神失落。而原创性的缺乏又使节目制作者再次选择引进模式与模仿模式，进而陷入一种死循环。

不可否认，适当的西方模式引进和国内综艺模仿能带来可观的市场利润，但如果难以摆脱引进模式的窠臼和既有路径的依赖，会影响产业的可持续发展和进一步突破。综艺节目模式进口与出口的贸易逆差，使我国综艺在发达国家综艺面前仍处于弱势，对西方模式过于痴迷，使本土文化失语，节目模式出海在源头上便窒碍重重。

●《喜欢你，我也是》第二季

（二）跨文化叙事能力不足

节目模式跨域流动实际上是一种跨文化视域中的国际传播，即“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群体通过合作和协商构建共享意义的象征性过程”。⑨当今世界，全球化与本土化的相逢与互动，形成时代的文化发展动脉，因此，本土故事如何与全球化语境深度融合，是中国综艺节目模式出海要解决的关键问题。但严峻的现实是：由于自身的文化特质与他者的刻板印象，我国的跨文化叙事能力在回应这个问题时总是显得捉襟见肘。

跨文化叙事能力不足首先体现在难以将具有民族内涵的模式让有多样文化偏好的世界所理解上。不同于外国文化的张扬直白，中华文化讲究“欲说还休”的含蓄之美，这种源于历史深处的文化差异可增强外国观众的好奇心，在泛滥的欧美模式中有一定的竞争优势，但也常常因“文化折扣”的存在而陷入“对空言说”。早在2014年，拼写类演播室游戏节目《汉字英雄》的模式就被推向国际市场，在戛纳电视节上获得重捧，但未能将“横平竖直写字、方方正正做人”的主旨以浅显易懂的方式触达外国观众，节目模式迟迟未能真正落地播出，只能止步于“雷声大雨点小”的尴尬境地。当下已在国外顺利播出的节目模式类型也多拘于竞技类，如《中国好歌曲》《这！就是街舞》《超凡魔术师》等，而承载更多跨国交流期盼的文化类综艺节目模式寥寥无几。其次，社会制度、意识形态差异导致中西认知错位，西方长期对中国存在偏见，对中国的崛起采取污名化、妖魔化的手段，在其视听作品中内置“东方落后”的妄论，而中国的概念自主和话语修辞能力相对薄弱，难以摆脱“他者”标签，使综艺节目模式在全球旅行中常常被质疑、被先入为主地忽略。

当节目模式难以越过文化藩篱与文化偏见被外国观众所接受和认可时，更遑论经济效益和国家形象建构。中国原创综艺节目模式出海亟须思考，当有了中国的基因、本土的创新后，如何通过国际的交往与对话，让世界真正了解中国。

●《这！就是街舞》第一季

（三）产业全球化程度不高

从更加商业化的角度来看，产业全球化程度不高是中国原创综艺节目模式出海的“阿喀琉斯之踵”，包括融入全球化产业链能力、海外版权保护能力与市场挖掘能力等，这使中国节目模式面临出口渠道稀缺的桎梏、遭遇版权侵犯而申述无门的威胁、后期动力不足而过早夭折的隐忧。

出海成功的关键因素不仅包括模式的制作工艺和文本呈现，还包括模式的推广、执行、开发等。在推广方面，相比以色列《Rising Atar》的模式不到一年间就陆续落户美国、法国、英国、德国等20多个国家，英国的《谁想成为百万富翁》模式在超100个国家流动，中国的综艺模式在短时间内并未实现全球版图的涉猎，还存在许多未开垦的“荒地”。此外，美国Netflix、Hulu、YouTube和Amazon四大视频平台都大大增加了其综艺节目在模式采购市场的曝光频次，增加模式出口机遇，而中国模式交易平台及国际性网络平台较少、全球认知度较低，这使中国优质综艺模式常常处于“隐身”状态。在模式出口后的执行与保护阶段，不同国家的版权法治生态不尽相同，节目模式侵权界定之难放置于国际贸易环境中更加凸显，特别是随着传播权泛化及传播速度激增，侵权主体基数更大、人群构成更复杂、侵权行为更隐蔽，海外版权保护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将使得模式创作方权益受损，积极性被挫伤，不利于出口模式产业长足发展。在模式后续的维护与开发阶段，相比国外的模式宝典、现场咨询、指导拍摄一站式全生态出海服务方案，我国的出口产品附加服务相对薄弱，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我国对已出口的模式掌握及跟进不足，难以充分挖掘优质模式的可持续开发及其衍生产品带来的市场利益及文化价值。这种市场开拓能力不足还体现在权限细分程度不够，模式的发行权、传播权、改编权等都可以增加模式销售筹码、拓宽销售网络、增加销售渠道，但如果将其笼统地打包发卖，出口模式就难以走向更加专业化、精细化的方向。

●《心动的信号》第一季

本土情怀与全球视野：中国综艺节目模式的出海战略

（一）打破思维定式，增强文化自觉

在全球文化激荡的洪流中，中国原创综艺模式如果选择当西方的追随者，结果只能是被冲刷，甚至被淹没。只有立足本土文化，锻造有文化内涵和市场竞争力的精品，才能站稳脚跟，这需要一种清醒勇毅的“文化自觉”。

费孝通提出，“文化自觉是一个艰巨的过程，首先要认识自己的文化，了解所接触的多种文化，才有条件在这个正在形成中的多元文化的世界里确立自己的位置，经过自主的适应，和其他文化一起，取长补短，共同建立一个有共同认可的基本秩序和一套与各种文化和平共处、各抒所长、联手发展的共处守则”。⑩节目制作者应增强文化自觉，盘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资源，据此拓展选题思路，丰富全球视听贸易中模式的主题与类别；保持一种清晰的认知：文化不是静态的结果，而是不断互构转型的历史过程。我们强调模式创作者要认识本土文化，并不是为了保守它、比较它，而是要将它置身于一种交往情境中获得发展，在全球模式市场与文化交流场域中取得自主地位。成功出口的综艺模式，在融入中华传统文化基因的同时也嫁接各种时代、世界议题，强调人文关怀与价值深度，诠释中国经验的全球价值。

各美其美，中国原创综艺模式出海首先要讲好自己文化中的精华。美人之美，不能故步自封，而是要包容欣赏外国文化之精华。也就是说，模式研发团队既要走到历史深处，让沉寂多年的传统文化再次发出声音；又要以开放的姿态与不同文化切磋，清晰民族文化在全球版图的坐标，如此才能更好地挖掘、创造现代的中华文化之美，让模式有更深厚的精神价值、更持久的生命力量、更广阔的认同潜力，最终抵达“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彼岸。

●《嗨唱转起来》第二季

（二）摒弃自说自话，开拓国际表达

实现从下游买家到上游全球供应商的蝶变，中国综艺模式亟须拓宽在国际市场的言说空间，拒绝单向度、说教式的封闭模式，而是从本土性、主体性、现代性出发，提升研发能力和叙事能力，利用技术赋能，打造一个可交流、可观赏、可共情的开放模式。

研发具有头部稀缺效应的节目模式，既要培育文化内涵，又要提高原创力及全球范围的“可复制性”，不仅要加大节目模式创新扶持力度，完善模式产业机制，激励生产者将创新精神贯穿模式研发始终，而且要思考这种创新是否具有扩散的基础。“只有给交易对象提供一个可盈利的节目模式，通过文化产品的流通满足买方与观众，中国式的智慧才能借助节目更好地传播。”⑪值得一提的是，湖南卫视与荷兰Endemol Shine打造的《嗨唱转起来》为我们打开了跨国共研的新思路：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思维方式往往能碰撞出更多创意火花，而这些创意是兼具本土性与现代性的，中国节目制作团队在保持自身主体性时，也积极回应国际价值诉求。提升跨文化叙事能力，应摒弃文化表达的“傲慢与偏见”，思考如何把有意义的变成有意思的，把重要的变成观众需要的。好节目要跨越语言和地域障碍，应寻找文化表达的共通性，给全球观众以愉悦的感官体验与情感抒发通道。《这！就是街舞》注重舞台的自由氛围，重点运用红色、蓝色的绚丽色彩传达情绪，青春动感的音乐表达情感，给观众以沉浸的审美体验。从斗舞竞赛到舞者故事讲述、艺术情怀传达、团队精神深化，文化价值理念以这种方式得以柔软自然地诠释。目前该节目的越南版《Street Dance VitNam》已顺利播出。具象化的视听符号减少异国文化的解码困难，软性的情感表达创造文化接近与共情，这些叙事技巧都增强了中国节目模式开展空间移植的可行性。

站在更面向未来的视角，节目模式的生产与传播搭载智能技术，能延伸人所不能及，这是深化国际表达的有效手段。比如，节目模式研发团队需要利用大数据与算法，收集、分析海内外代表性综艺模式的主题倾向、表达共性与海内外观众的内容偏好、消费习惯，同时抓取我国已出口模式的评价与期待，针对性规划改进路径，描绘大致模式框架，提升落地率；在节目中融入更多数字新形式，提升模式当代审美价值、降低理解门槛，增强模式竞争力。毋庸置疑，从虚拟现实的成熟到元宇宙的猜想，技术正在拓展“中国文化，国际叙事”的新可能。

（三）推进双向开放，融入全球化产业链

一是打造出海平台。中国节目制作团队要做大做强做优iFORMATS等中国节目模式库，用好中国（北京）国际视听大会、全球数字贸易博览会、戛纳电视节等战略平台，既要累积更多优质中国节目模式，又要提高在海外市场的认知度、拓展宣传渠道与增大客户体量，以更好地对接全球市场。同时，在互联网成为全球基础设施的当下，制作团队也要利用好Meta、YouTube、Instagram等国际社交平台，借船出海；建立中国节目模式传播矩阵，做好出海节目模式前期宣发、中期互动、后期反馈工作，收纳全球意见，以便更好地融入全球价值链。

二是提升市场能级。管理部门要着力营造和优化法治化、国际化市场环境，使中国综艺节目市场逐步对接国际文化和视听节目贸易制度中的规则、规制、管理、标准，保护节目制作主体利益，从而有效把控出海模式的质量并增强产业后续开发能力，在更高开放水平上形成节目模式出海的良性循环。

三是拓宽开放网络。相关机构应坚持节目模式“引进来”与“走出去”并重，致力于双向开放、双向融通、内外互促。引进成熟模式可倒逼自身加速升级。事实上，一个引进模式就是一堂国外优秀版权方的经验分享会兼实操课，站在其肩膀上能跳出自身视野局限，于躬行中磨炼能迅速提升自身节目制作实力。输出原创模式能全面提升自身在国际合作中的参与度、连接度和影响力。已有案例证明，具备“中国价值、全球水准”的节目模式正在塑造民族形象、消解西方偏见，同时在更高层次上为全人类呼唤一个更多元、更平等的世界。

结语

在西方霸权与东方崛起的全球化情境中，中国节目模式出海可谓机遇与挑战并存，虽仍困于习惯性路径依赖、跨文化叙事能力薄弱、产业全球化程度不高等问题，但几个代表性出口模式的成功经验也为我们提供了开拓路径：增强文化自觉，深耕国际表达，融入全球产业链。

从更长的时间维度看，中国综艺节目模式无论是“引进来”还是“走出来”，无论是困境还是破局，都指向一个本质问题：全球化与本土化的沟通。过度强调全球化，无法确证中国有何种特性，无法在世界交流体系中找到自身的位置；过度强调本土化，无法沟通世界，也就不能够给世界带来真正的中国方案。因此，本文于全球化与本土化的张力下探讨中国综艺节目模式的出海战略，需要反复重申的价值落点是：这种承载着中华文化的传播载体在全球流动的过程中，要树立国际传播视野中的当代“中国形象”，也要以中国智慧推动全球互惠共享。

作者李文冰系浙江传媒学院副院长、浙江传媒学院浙江省传播与文化产业研究中心主任、教授，杨灿系浙江传媒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

来源：电视艺术

注释：

①胡智锋、刘俊：《进程与困境：模式引进时代中国电视的内容生产与产业发展》，《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3期。

②戴颖洁：《电视节目模式跨境流动研究—基于媒介全球化的理论视角》，《浙江传媒学院学报》2017年第4期。

③⑥战迪、姚振轩：《周边传播视域下中国视听节目模式海外传播的路径与机制》，《新闻春秋》2022年第3期。

④Albert Moran. Makeover on the Move: Global Television and Programme Formats. Continuum：Journal of Media & Cultural Studies，Vol.22，No.4，August，2008，p.459-469.

⑤陈阳：《文化混杂、本土化与电视节目模式的跨国流动》，《国际新闻界》2009年第10期。

⑦殷乐：《电视模式的全球流通：麦当劳化的商业逻辑与文化策略》，《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05年第4期。

⑧《中国视听大数据2022年收视年报》，http://www.cavbd.cn/news/20230111ssnb.html。

⑨孙英春：《跨文化传播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79页。

⑩费孝通：《费孝通文集》（第十四卷），群言出版社1999年版，第197页。

⑪潘东辉、郑雪：《从引进来到走出去：中国原创节目模式如何融入全球价值链》，《国际传播》2021年第1期。

网址：全球化与本土化张力下的中国综艺节目模式跨国流通 http://www.mxgxt.com/news/view/1162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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