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不渡人》:湘琴遇到谁都会开心,但江直树遇到湘琴才会开心
我的夫君谢无尘是天才剑修,而我只是个凡人。
谢无尘最厌蠢人蠢物。
为了追上他,我努力修炼,他却始终冷漠:
你没有慧根,白费功夫。
后来他飞升,我改嫁。
大婚这日,他闯下凡界,一剑横在我夫君颈上:
「你真要嫁这个废物?」
我挡在剑前,挽起我那凡人夫君的手,直视谢无尘:
「是,因为他从来不嫌我笨。」
谢无尘嗤笑:
「就因为这个?」
我认真点头:
「就因为这个。」
1
谢无尘飞升那日,李家村都是来贺喜的人。
我家门槛都要被踏破,吓得大黄趴在门口,叫也不敢叫。
「珍珠好福气啊,当初捡到谢仙人,咱们还笑人家傻呢。」
我被仙人金灿灿的鸾车震惊得说不出话时。
飞升的谢无尘正倨傲地看着我:
「师尊说,你有恩于我,仙人一诺千金,你要什么我都会答允。」
捡到谢无尘的五年里,我每天都想着让他入赘。
他练剑,我种地。
他修炼,我挣钱。
只盼着哪天能打动谢无尘。
谢无尘不喜欢我,只喜欢他那个聪明的小师妹施雨。
施雨小师妹聪明又好看。
一个剑诀,谢无尘只教一次她就会了。
我偷练了十几次,也不过把喂鸡的米扔得更远了些。
还被谢无尘和施雨撞见,施雨捂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谢无尘最厌蠢人,他皱着眉头:
「李珍珠,你没有慧根,不要白费功夫。」
「师兄,凡人寿短,一生不过眨眼片刻。」施雨劝他,「一世夫妻对仙人来说也不过须臾,不会耽误咱们封印饕餮的。」
谢无尘脸色很难看。
他怕我要他留在我身边,与我一生一世。
此时他衣袂飘飘,高贵冷艳。
一点也不像五年前落魄得只剩一口气,要我一口一口喂他米粥的谢无尘。
谢仙人永远不可能给李珍珠当相公了。
那我不要缠着他了。
我想了想,抱起大黄:
「你把大黄的病治好,就不欠我的了。」
谢无尘愣住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划算买卖。
他一抬手,三天吃不下饭的大黄打了个滚,颠颠地去吃盆里剩菜。
施雨欣喜地拉着他的衣摆:
「师兄,你们前缘已断,咱们快回去复命。」
谢无尘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仙人走了,天边云彩顷刻散了。
贺喜的人一面叹气,一面偷偷把带来的贺礼揣回怀里:
「珍珠真傻啊,仙人一诺,她用来救狗。」
我拉住了也要走的赵媒婆:
「赵姨,帮个忙呗。」
「干啥?」
「帮我找个男人。」我很认真地想了想,「要好看又安分,发达了也不抛妻弃子的。」
赵媒婆哭笑不得,连连摆手:
「我哪敢帮你找,那谢仙人不得一道雷劈死我啊?」
我叹了口气,有点后悔救大黄了。
早知道让谢无尘帮我找个男人了。
2
「李珍珠,你还要男人不要?」赵媒婆拍了拍门,「不要钱。」
不要钱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十里八村有名的白面相公,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天生入赘的驸马料。」
那能是什么好人?
我开了门,看见那男人的脸,本想回绝的话吞了个囫囵:
「要的要得。」
人越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
我说不出什么好话,眼前男人生得一副谦谦君子相,像一幅画好的山水扇面,一展开就吹来一阵书院的风。
赵媒婆说话时,他浅浅作揖,抬眼看见我时还红了耳根。
这斯文模样,看得我眼睛发直。
我李珍珠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没出过一个读书人。
赵媒婆忐忑地看了那小相公一眼,擦了把汗,将帕子塞回衣服里。
「沈同光,无妻无父无母无债,二十五,识几个字。」
「李珍珠,无父无母无债,上一个男人成仙跑了,以后肯定也不回来了。」我挠挠头,「我会养猪种地,你就在家洒扫缝补读书,我们把这日子过好,你看成不?」
他那双含情目含笑点点头。
笑得我像踩在棉花上,飘飘然。
「这事就成了。」赵媒婆长舒了口气。
「赵姨,这谢媒礼……」
「不用了不用了。」
我正纳闷怎么搜扣的赵媒婆不要钱了,她已经匆匆告辞了。
我看着沈同光。
这细腰越看越顺眼。
哪里不比谢无尘好?
我满意地点头。
沈同光的肚子适时响了起来。
他脸又一红。
我见不得美人饿肚子,忙撸起袖子:
「我去给你煮一碗面疙瘩汤,再卧两个鸡蛋。」
沈同光吃东西也是斯文又好看。
他吃得干干净净,连碗好像都不用洗。
发现我在看他时,还害羞地拭了拭嘴角。
不像谢无尘和施雨。
谢无尘要辟谷,总说我做的饭有臭味。
施雨怕胖,挑挑拣拣,只吃些蔬菜。
晚上,我心里高兴,躺在床上盘算着这日子今后怎么过。
沈同光识字可太好了,以后记账我就不用画画了。
可是如果他不愿意帮我算账怎么办?
谢无尘倒是看得懂,却不愿意帮我。
四年前,收鸡蛋的张麻子坑我,骗了我半筐鸡蛋,我哭着回家时,谢无尘只淡淡看了我一眼:
「要怪就怪你自己笨。
「为什么别人就不会上当?」
我跟谢无尘说过,我不是天生的笨,五岁那年发了一场高烧后,我就不聪明了。
卖东西被人骗,不卖东西也被骗。
三年前,我卖了两只鸡,回来看见一个乞丐浑身烂疮躺着要饭,心里不忍,卖鸡的钱给了他一半。
谢无尘看见了,冷笑道:「那是个骗子,你瞧他身上的疮都是颜料画的,一下雨就掉了。」
我长舒了口气,看着那乞丐一瘸一拐的背影:
「那就好,没生病就好。不然得多疼啊。」
谢无尘沉默片刻,嗤笑我:
「蠢货。」
傻子,呆子,白痴,蠢货。
我很习惯他这样说我了。
算了,人都走了,不跟他计较了。
我正在盘算着怎么才能说服隔壁的沈同光帮我算账。
忽然一阵风吹开门,我才下床关门。
一道黑影如猫儿般轻捷地滑了进来。
不等我回头,身后忽然贴上来一个炙热的身体,耳边是一声满足的叹息:
「……好香。
「……怎么会这么香。」
是沈同光。
月光下,他亵衣的衣带松垮,露出大片肌肤,像一个勾魂的艳鬼妖精。
他的手看着瘦瘦长长,弱不禁风,怎么就跟兽爪一样,牢牢勾住了我的腰带。
他自身后将我环抱住,低声诱哄道:
「珍珠,谢公子飞升了,你不寂寞吗?」
3
「不啊,我还有大黄,还有后院的鸡鸭鹅,很热闹。」
我茫然地看着他,
「倒是你,冷不冷啊?」
他倚着门,看我为他拉好衣服。
我专心,没有看到沈同光映在墙上巨大的兽 影,正企图将我整个吞下。
沈同光歪头打量我,轻轻一笑。
他笑得好看,我又开始飘然了。
想到他孤零零地过来,连 个换洗衣裳都没有。
「明日我去集市上卖鸡蛋,扯两块布给你做两身好衣裳。」我想了想,「眼下冷了,先要一身冬衣,还得扯块红布头,咱们成亲用。」
穿好衣服的沈同光又变得乖巧:
「珍珠,我饿了。」
正巧厨房有我预备包饺子的面。
和面起锅,一把松软的糖揉进面团,微黄的面团烙得两面金黄。
深秋的柴火有油脂,烧了有焦香的气味。
沈同光撑着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擦了把头上的汗:
「厨房脏,你去外头等吧。」
「我陪你。」
烛火映着沈同光的眉眼,他闻到香气时眼里闪着晦暗的光:
「等待食物烹好的过程,比吃下的那一刻更让人满足。」
「小心烫。」我不安地看着他,「外头是焦,不是脏。」
我怕他像谢无尘一样,看到那焦黄的饼和我的手会皱眉,再说一句脏。
「怎么会脏呢?」
沈同光咬出一口糖馅,笑得眼睛又眯了起来。
我终于想起来沈同光像什么了。
像狐狸变的书生。
他吃饱喝足,又盘在我的炕边卧下。
我甚至疑心下一刻他要舔一舔自己并不存在的狐尾。
「珍珠,和我说说你的事情吧?」
4
我的事情?
我没有什么值得说的事情。
我叫李珍珠,五岁前的事情不记得了。
我五岁那年,李家村发了疫病,爹娘都死了,就剩我一个。
但是连日的高烧让我烧坏了脑子。
东家西家给我口饭吃,也长到了六七岁。
庄稼人心善,庄稼小孩懂事早。
我捡碎柴,拾落穗,还捡到过两只病鸡。
七岁那年秋天的大雨里,我抱着那两只病鸡在怀里,等人回来认。
「病鸡会传病,没人要的,你拿走吧。」
那两只病鸡养好了,鸡生蛋,蛋孵鸡。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巧!你瞧珍珠笨是笨,养畜生挺有一手。」
「旁人家的鸡不下蛋,李珍珠家的鸡下双黄蛋。」
十二岁那年,我捡到了被小孩子丢石头的大黄。
「你也没人要吗?」
大黄摇着尾巴,呜呜地叫。
大黄来了,我有了第一个家人。
再就是十四岁那年,我捡到了谢无尘。
他衣衫破旧,昏迷不醒,还有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被他死死抱在怀里。
就是这样,也难掩饰天人之姿,冰肌玉骨,像个出淤泥不染的荷花仙。
那天太阳很大,我怕晒坏他,毒日下为他撑了两柄荷叶。
我等了一日,也没等来人说这是不要的东西,珍珠你拿走吧。
李村长跟我说过,没说不要的东西就不能拿,不然就是偷。
太阳落山时,我鬼鬼祟祟地张望左右。
借着夜色把谢无尘偷回了家。
我撑着手看他,左看右看都觉得浪费。
太浪费了,这么大个男人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掰着手算了一下。
从前我家有三个人,我爹,我娘和我。
李村长说三个人就像个家了。
现在我有大黄,还有这个大活人。
那他当爹,我当娘,大黄当珍珠。
嘻嘻,李珍珠又有家了。
但是谢无尘伤得太重了。
我煮了米粥和鸡汤,一点点喂他。
喂到第三日,他睁开了眼。
第一件事是摸到剑指着我,警惕地张望:
「这是哪里?你是谁?」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凌尘峰剑修弟子,因为飞升失败坠下凡。
怪不得前阵子雷雨阵阵,原来是凌尘峰的修道者在渡劫。
受了伤的谢无尘在我家住了下来,等着五年后再向天证道。
谢无尘拿剑的手我舍不得让他拿镰。
卖豆腐的刘大娘笑我:
「珍珠,不让你童养夫干活呀。」
我摇摇头,擦了把汗:
「他不是庄稼人,反倒累着他。」
「男人白吃白喝算什么?好歹帮你劈个柴。」刘大娘用鼻孔哼了一声,「也就珍珠傻,把石头当个宝。」
「他……他劈柴的时候你没看到,他也识字,是读书人,会帮我记账,大娘你别操心啦。」
我第一次说谎。
谢无尘不会帮我劈柴,也不会帮我记账。
他留在这里是因为他发现李家村灵气浓郁,修炼竟然事半功倍。
我端着蛋羹放在谢无尘面前,讨好地看着他:
「如果五年后,你还没回去,能不能跟我一起过日子。」
他冷冷看了我一眼:
「我定会回凌尘,到时候欠你的我都会还给你。」
「你不欠我什么,要是你方便,帮我记个账。」我有点难过,「我算不清,总被人骗。」
「蠢货。」谢无尘嗤笑,「为什么不骗别人只骗你?」
是啊,为什么只骗我,不骗别人呢。
我苦恼地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
但是我认为谢无尘并不讨厌我,他只是讨厌所有蠢人蠢物。
因为第三年,他的小师妹施雨找上门了。
我才知道谢无尘原来也会笑。
看施雨亲昵地揽过谢无尘的手臂。
我其实没有不高兴。
我算着屋子里现在有三个人了,像李村长说的那样,是个家了。
大黄当不成李珍珠,只好继续当大黄了。
当我跟谢无尘和施雨说,希望我们三个变成一家人,快快乐乐地住在李家村时。
施雨先是睁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然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指着脸色铁青的谢无尘,挤眉弄眼道:
「师兄,这村姑要和你做夫妻,哈哈哈哈哈!」
施雨误会了,不是要做夫妻。
我是想找一个家人,跟他长长久久地相依为命。
要是能一辈子,做夫妻也行。
「她脑子有病,你不要听她胡言乱语。」谢无尘面色愠怒。
谢无尘动怒后,施雨就不敢开玩笑了。
施雨坐在墙上,揪着一枝桃花感慨:
「师尊说你在凡间历情劫,比其他人都难,我还担心了好久。
「别人情劫都是公主贵女,痴缠三生三世,怎么身为第一剑修的师兄你就……」
谢无尘却像受到了侮辱,一剑斩断矮墙外的野桃树,一字一顿:
「她不是我的情劫。」
我不太理解情劫是什么意思。
但我大约能猜到施雨对谢无尘而言是特殊的。
施雨漂亮又聪明。
她好奇地跟我一起去集市时,只是站在摊子边,一日才能卖完的鸡蛋,一个早晨就卖完了。
别说骗她,他们连价也不讲,还有不少零嘴和香袋扇坠塞进施雨口袋,逗得她咯咯笑。
回去时,我挑着空空的担子,心里却很沉。
我觉得谢无尘又说对了。
不然他们怎么不骗施雨,只骗我。
「师兄你这样混着也不像话,不 然你们结为夫妻,是骗骗天道的假夫妻,否则两年后的雷劫,你依旧过不了。」施雨叹气,「到时候飞升了,她要什么金银珠宝,你尽管赏她就是了。」
谢无尘不愿意,却也没办法。
在半年后,我欢欢喜喜地扯了匹红布,给谢无尘做了一身衣裳,给自己裁了个盖头。
拜过天地,就算成亲了。
施雨大喜过望,说看见了谢无尘红鸾星一闪即灭,定能过情劫。
红鸾星一闪即灭,就像炉膛里枯草堆的星火。
我几次去偷看谢无尘。
只看见他清清冷冷的眸子。
他没有一丝凡尘的欲念,连热烈的红衣都显得素。
像八月水塘里的红荷花,哪怕开到最艳,也是拒人千里之外的。
成了亲,谢无尘不许我亲近他,也不许我喊他夫君。
好的,夫君。我心里默默想。
我以为成亲后就要夫唱妇随了。
谢无尘练剑,我也要练,不能拖他后腿。
我学着谢无尘教施雨的那样,提气凝神,像捏剑诀一样将手中的米撒出去。
却手滑,将鸡食盆摔在地上。
鸡食盆掉在地上,咣咣转了几圈。
我忙跑去捡,却摔了个跟头。
我拍拍身上的灰,又听见施雨的笑,看见谢无尘黑着的脸。
施雨笑累了又叹气:
「珍珠真可怜,甚至让我一点醋都吃不起来。」
谢无尘淡淡扫了我一眼,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骂我蠢货。
却无端让我觉得难堪:
「你没有慧根,不要白费功夫。」
至此,我还没有放弃谢无尘。
我帮他缝了剑袋,又打了穗子。
他不要,统统丢掉。
我央求他陪我去集市卖鸡,他有剑,别人看到他就不敢欺负我了。
谢无尘不肯。
还是施雨说,上次去集市,闻到了凶兽饕餮的味道。
谢无尘才陪我去。
他不愿让别人以为我们有关系,所以离我很远。
若有好事之人多问一嘴他是不是认识卖鸡的李珍珠,谢无尘会将头和关系一并撇开:我不认识她。
无数姑娘路过时偷看他,往他怀里扔手绢。
他虽然抱着剑无动于衷,却也不会像对我那样,嫌恶地躲开。
回去的路上月亮很圆很大,我没话找话。
我说今天卖鸡挣了四十文,可我看见路边有个长烂疮的老乞丐。
我就给了那个乞丐二十文。
因为他浑身长满了烂疮,还要展示给别人看,很可怜。
「那是个骗子,身上的颜料也是画的,你又被骗了。」
「你怎么知道?」
谢无尘毕竟是修道之人,他有慧眼,所以他说是骗子就是。
但他懒得跟我解释。
「没关系,没生病就好,不然得多疼呀。」
我生过病,就希望别人不要生病,那滋味不好受。
我没说给钱还因为,我觉得那个乞丐很像我。
展示自己的伤口,为了讨钱。
和我上蹿下跳,为了让谢无尘留在我身边。
好像没什么区别。
听我这么说,谢无尘只是一 怔,丢下一句:
「蠢货。」
我听了谢无尘无数句蠢货白痴笨蛋,都没这一句来得伤人。
我不吭声,走得更慢了。
谢无尘没发现我没跟上来,或者说发现了,却巴不得甩掉我。
我一边哭一边走到村口时,已经很晚了。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大黄摇着尾巴从田埂上冲我跑来。
从那天起,我想明白了。
我不要谢无尘了。
再好也不要了。
5
沈同光却将手指贴在我唇上,止住我:
「错了,他没能渡劫,他欺天道,天道亦欺他。」
我说得困了,揉了揉眼睛,没去细究没能渡劫是什么意思。
「那沈同光,你这些年又是怎么过的呀?」
沈同光并不答我,只是一下下拍着我的后背。
困意袭来,我抓着他的衣角。
他不说自己的身世,却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只猫,修炼多年,修出来九条尾巴。
它去师尊座下求个名分,想做个猫儿神君。
师尊说它从前作过恶,九条尾巴的神通自己不可以用,只能拿去给凡人许愿,直到有人愿意渡它,它才能得道。
第一个凡人换了长生,第二个凡人要了财宝……八个愿望许完,猫只剩最后一根尾巴了。
我很认真地想了想:
「那为什么没人许愿,要猫儿神君心愿成真,放他去做神仙?」
沈同光一怔,笑得更加浓艳。
最后他遇到了一个像珍珠一样的小孩子,小孩不要金银财宝,也不要长生不老,她说我希望猫儿神你能做神仙。
我大概困得太迷糊了。
竟然看到沈同光漂亮的脸上长出了猫儿神君一样的兽纹。
他一手托着腮,一手用尖尖的利爪点了点我的心口:
「我跟猫儿神一样,帮人实现愿望,来换一颗愿意给我吃的真心。
「小珍珠,我好饿啊。」
6
沈同光在我家这阵子,像变戏法一样。
每天一觉醒来,外头的柴火劈好了,鸡鸭都喂了,屋里外收拾得干干净净。
甚至连大黄都洗了个澡,油光水滑。
沈同光知道李家村的人多多少少对我有恩。
若是他看到谁家有活,也会上去帮一把。
「哟,这才是真男人呢。」赵姨捏着帕子笑,「珍珠好福气呀。」
沈同光甚至还有余力给我做了账本。
他教我看,教了两遍我依旧不太明白。
「珍珠懂了吗?」
我不懂,但是我不想被骂蠢货了:
「……懂了。」
沈同光看透了我的心思,摸了摸我的头:
「以后你卖东西,我在旁边给你记账。
「不懂也没关系,我慢慢教,你慢慢学。」
白天时,他收起了那种妖精一样的媚态。
就不那么像狐狸了,更像书院的正经先生。
「你别累着,那些柴我会劈,喂鸡也是脏活。」
「不累,一个口诀的事。」沈同光托着腮,狭长的眼睛像狐狸一样眯了起来,「珍珠还有什么愿望吗?要一起去卖东西吗?谁欺负你我就吃了他们。」
我想了想,摇摇头。
其实我想让沈同光陪我去卖鸡蛋,但我怕他会觉得丢脸。
沈同光很好,他就算不想,也一定不会拒绝。
我不想让他为难。
「那咱们去集上扯布给珍珠做身衣裳。」
沈同光很好看,路上大姑娘小媳妇都盯着他看。
有大胆的姑娘无视我,冲他抛媚眼:
「是谁家的公子呀,可有婚配?」
沈同光拉过我的手,对那人微微一笑:
「有啦!是李珍珠家的。」
不知道为什么,沈同光说这话时,我心里鼓鼓地,走在路上连头都敢抬起来了。
沈同光很有钱,拉着我迈进绸缎庄的门。
满目绫罗绸缎,我看也不敢看,轻轻拉住他的衣角:
「沈同光,我买不起。」
他冲我眨眨眼,示意我安心:
「你夫君买得起。」
沈同光付了十两银子,做了两身仙气飘飘的红衣,说等咱俩成亲那天穿。
这是我第一次穿绸,舒服得像凉水淌在身上。
沈同光拉着我在集市上,买了许多胭脂水粉,钗环首饰。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
从中午逛到天黑,沈同光还买了两壶好酒回来。
「这酒好,等咱们成亲了,就买这么好的酒。」
这也是我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喝到酒。
沈同光很能吃,可是酒量很浅,连我也不如。
「珍珠,你开心吗?满意吗?你还想要什么吗?」
我使劲点点头,又摇摇头:
「什么都不要了,这样已经很好了。」
沈同光醉眼朦胧,骄傲地抬起下巴:
「这点算什么?哪怕要荣华富贵,诰命加身,本君都能实现。
「就算布衣要做天子,也不过本神兽点个头的事。」
我咬着筷子,虽然不明白,却很佩服沈同光:
「夫君真厉害。」
沈同光醉得厉害。
他凑近,借着月光仔细看我:
「那你把心给我吃,好不好?」
我点点头:
「好啊。」
我回答得太爽快,沈同光又不开心了:
「傻珍珠,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
我虽然傻,却也不至于不明白。
沈同光不是人,是吃人心涨修为的妖精。
可那又怎样呢,从来没人对我这样的好。
他在我脸上不轻不重地咬一口,叹了气:
「啧,这么好骗,竟然让人有点不忍心。」
7
我和沈同光要成亲了。
不像谢无尘那样偷偷摸摸。
沈同光的字很好看,他给李家村所有人都发了请柬。
沈同光的手很巧,他剪了囍字,连大黄的狗窝都贴上了。
沈同光还想得周到,他怕酒馆的人不上心,跟我雇了牛车一起去把酒运回来。
秋天的天凉得很舒服,牛车走得慢,但我们也不急着赶路。
沈同光摘了一朵小黄花为我簪在鬓边。
车上酒坛子碰撞时,是一首叮叮当当的歌。
沈同光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枕着手看天上的雁:
「珍珠,我忽然觉得好快乐,好像当个凡人也不错。」
成亲这天,来的都是李珍珠的恩人,大黄高兴得直叫唤。
「珍珠成家了,她爹娘九泉下也能瞑目了。」李村长抹了抹眼泪。
「大喜的日子,就不说那些了。」刘大娘瞧着沈同光,笑得合不拢嘴,「真是好俏的相公,珍珠傻人有傻福。」
沈同光在袖子下,轻轻捏了一把我的手。
拜天地时,不等我和沈同光起身,身后一道剑气劈碎了喜桌。
我认得那剑,是谢无尘的。
我转过头去,就看见衣袂飘飘的谢无尘。
看着脸色不佳,前来问罪的仙人,客人纷纷逃命。
看见穿嫁衣的我,谢无尘竟然有片刻失神。
他很快反应过来,讥笑道:
「李珍珠,你真的要嫁给一个妖怪?」
8
谢无尘好像很知道怎么让我难过。
他这一剑,轻易地毁了我和沈同光辛辛苦苦准备了半个月的婚宴。
我和沈同光从镇上特意搬来的酒,酒坛碎了一地。
谢无尘衣袂飘飘,一剑指着沈同光:
「他在骗你,对你好都是诡计。」
谢无尘拿出了凌尘峰带来的法宝。
那个金灿灿的锦囊出现在沈同光面前时,他甚至连一半脸都不能维持人形了。
沈同光狼狈地坐在一地狼藉里。
一半脸是人形,一半脸已经化成了兽。
就像说书先生常说的妖怪,青面獠牙,有长长的兽爪。
「他是为祸人间的凶兽饕餮,三年前被我师尊一剑重伤,为了恢复修为,要吃人心。」
我忍着眼泪,面无表情地看着谢无尘:
「所以呢?」
没想到我这般反应,谢无尘怔住。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止不住地掉下来。
那个厌恶我,嫌弃我的谢无尘,竟然伸手想帮我擦泪。
谢无尘缓和了语气:
「你这笨蛋,他要吃你的心,他对你好是要害你……」
我恶狠狠地用袖子把眼泪抹干,挡在谢无尘的剑前:
「他是我夫君,你要杀他,先杀了我。」
「珍珠,不要执迷不悟,不要为声色所迷。」谢无尘握着剑,沉了沉眸子,「你不是想要个夫君吗?只要杀了他,师尊许我下界与你做一世夫妻,我想明白……」
「我不要你。」
不看谢无尘,我解下帕子,帮沈同光擦去额上的血。
沈同光费力地抬起尚具人形的手,帮我擦了把眼泪:
「……珍珠别哭啦,他没吃饭,不疼的。」
为了让我放心,沈同光几次试着去变成人形,都失败了。
他很尴尬地笑了笑。
「他用不了妖术,算半个废人了。你还要嫁给这个废物吗?」
谢无尘说得对。
沈同光没了仙法。
那些狼藉不能一个响指就收拾干净了。
我不理谢无尘,只蹲下身子慢慢捡那些碎瓷片。
沈同光起身,跟我一起收拾,他笑着:
「虽然没了法术,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大黄蹲在沈同光脚边,虎视眈眈地看着谢无尘。
「珍珠……难道你贪恋他变出的幻象?那些绫罗绸缎,美酒佳肴,都不过是哄骗人心的法术。」谢无尘怔愣,「他如今没了法术,不过是个废人。」
多好笑啊。
谢无尘你从来看不起我。
你认为我不过是个贪慕虚荣的凡人。
贪慕你的仙人之姿,想借你修为狐假虎威。
现在我又贪慕劈好的柴,身上的绸,甚至美艳的皮。
我平静地看着谢无尘:
「谢无尘,你知道我又蠢又笨。
「所以我没有仙人的慧根,只是个护短的凡人。
「凡人不知仙人大义,只知道夫妻相护,谢无尘你要杀他,先杀了我。」
9
仙可以除妖,却不可杀凡人。
我护着沈同光,谢无尘找不到下手的时机。
用不了法术的沈同光只是个普通人了。
我们要很早起,把鸡舍打扫干净。
再走很远,去集市上买卖,挣些糊口的钱。
日升日落,普通人的一生就这么重复着过。
只是我们去哪,谢无尘就不远不近地跟着。
就算没有法术,沈同光也会识字记账。
没客人时,他很有耐心地教我。
「哟,听说珍珠成家了。」
我一抬眼,又看见那个骗我鸡蛋钱的张麻子。
我戒备地护住了钱袋子和沈同光。
「别紧张呀,这鸡蛋卖不卖?」
「不卖给你!」
「咱们来算一笔账,跟我做生意是划算买卖,你个傻子,自己记不清,还赖我骗你……」
我不想听。
「我娘子纯善,不爱与你这种泼皮计较,阁下要是不懂算数。」沈同光挡在我面前,抬起下巴冷笑,「我也略懂些拳脚。」
事实证明,张麻子比他更懂些拳脚。
沈同光打输了,我又赔了一筐鸡蛋。
回去路上,天色已经晚了。
满天繁星,田埂寂静。
「等本神君恢复法力,就把他心和肺都掏出来吃了!」
沈同光一瘸一拐地说着狠话,又觉得很丢脸:
「对不起啊珍珠……我想给你出头,我以为我打得过他……」
不知道为什么。
我只心疼沈同光挨的打。
竟然一点也不心疼那些鸡蛋。
原来只要有人陪着。
赔鸡蛋,做傻子也不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
「我、我活到现在一百岁了,虽然在饕餮一族算小的,可从没打输过。」
他说谎,我可记得他输给谢无尘的师尊和谢无尘了。
「珍珠,虽然挨了打,可是我觉得当凡人,好像也不赖。」沈同光想了想,「你瞧张麻子,他打赢了又怎么样,没有娘子护着他,真可怜。」
大黄远远地在村口等我们。
它欢快地跑上来,咬沈同光的裤脚。
「疼疼疼……大黄住嘴!」
看着沈同光狼狈的样子,不知怎么,我们对视一眼,就都笑得止不住了。
「你笑什么?」
「不知道。」
「你笑什么。」
「我也不知道。」
大黄也不知道我们笑什么,只傻乎乎地摇着尾巴陪我们一起开心。
这一刻,好像什么饕餮,什么仙人,那都是传说里的事情。
我们只是在这世间相依的一对平凡夫妻。
月光下,沈同光悄悄握住了我的手。
生涩的主动,竟然比以往的刻意,更让我心狂跳。
好奇怪。
为何会想到那晚妖精一样的沈同光?
我吓了一跳,猛地抽回手,结巴道:
「沈同光,我、我好像生病了,我心跳得好快啊。」
我们目光相触,又匆匆别开。
今晚的新月青涩,不善帮人遮掩心事。
让我们看见彼此的脸,竟然都是红的。
「我、我好像也被打坏了。」沈同光紧张地看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珍珠,我没吃糖饼,可是我觉得这里好甜。」
大黄也不明白,只歪头打量我们。
又很生气地叫了三声。
大黄平时吃饱了就会叫三声。
10
门口有人。
是谢无尘。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我们笑闹了很久,所以衣上沾了露水。
他提着那一篮鸡蛋,站在我面前。
因为很不习惯示好,他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你的鸡蛋,帮你讨回来了。」
我很诧异谢无尘会为我出头。
他说过自己要远离尘缘,所以不能跟任何人有交集。
「谢谢,但我不需要了。」
「你不是很在意……」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知道我很介意被骗了鸡蛋这件事。
我看了看他身后的剑和身上一尘不染的衣服。
我想他可能只是和张麻子说了一句话,对面就毕恭毕敬地把鸡蛋还给了他。
原来我求之不得的事情,于他而言这么轻巧。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过去,我又难过了。
「谢无尘,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把沈同光交给你。」
「可他在骗你。」谢无尘强调,「我不是要跟你换沈同光,我是……」
他想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沈同光另算,可你是我的情劫,我从你这里悟到赤子之心的爱,我要把这份爱还给你,我们要做一世夫妻的。
「砍柴,喂鸡,跟你去集市,他能做的我也能做,甚至比他更好。」
不同于五年前的冷淡和傲慢。
谢无尘说这话时,连耳朵都红了。
他后知后觉开了情窍,所以呢?
这五年,我不怨他冷淡,也不怨他看不上我。
我是救了他,是追在他身后五年。
但感情不是强买强卖,这世上没有一方付出,另一方就要接纳的道理。
他不欠我的。
他可以不要我的心。
但他不该这样践踏它。
「谢无尘,我不想做笨蛋,我也想像施雨那样好看又聪明。
「那天你问我为什么不骗别人只骗我,我想明白了。
「世界上有仙就有凡,有人做聪明人,就要有人做笨蛋。
「沈同光对我好,我就愿意做笨蛋。
「我就愿意被他骗。」
落到你情我愿四个字上面,世间所有道理和账目,就都说不通,算不清了。
谢无尘久久说不出话,他的眼睛里半是迟疑,半是怅惘。
他终于意识到,欠我一句道歉。
「……对不起,当初我不该那样说你。」
「没关系,你救了大黄,早不欠我的了。」
我才不要恨他呢。
就像惦记是否被北风吹开的鸡笼,一趟趟在冬夜里起身。
那样太累了。
沈同光紧张地拉了拉我的袖子:
「珍珠,我再也不会骗你了,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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