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阅读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发布时间:2025-05-21 20:38

作为“将95%的时间用于写作”的职业作家,叶兆言老师的作品很多,我个人印象最深的,还是《南京人》《南京传》《江苏读本》这三本书。《南京人》是我16年前刚来南京时、之于南京城市文化和市民文化的启蒙读物;《南京传》问世后,尽管各界褒贬不一,但都应该承认这是国内传播最广、最具影响力的城市传记作品之一,也在客观上助推了各地城市传记的写作热潮;《江苏读本》是我每一次到市县讲课和主讲阅读推广沙龙时的必荐书籍,也是主要在江苏省内工作、生活的各界读者了解江苏各地文化的最佳大众读本之一。

当天上午将近100分钟的访谈时间里,我们围绕叶老师之于南京的城市书写、阅读与写作的互动与反哺,以及个人阅读史和亲历的南京城市阅读文化史等话题,展开了轻松而坦率的交流。做完访谈,就完全能理解:叶老师为什么能把南京的市民文化与市民生活写得那么好。因为在他看来,自己就是南京普通市民的一员,阅读与写作只是职业,是爱好,而绝不是自己可以沾沾自喜甚至孤芳自赏的标签和理由。

“做事比阅读重要”“阅读是自由的,也是个人化的”“要慎做领读者,更不能以领读的名义借行其他,甚至自己根本不读书”——感谢叶老师的坦率和本色分享,也由衷期待《江苏读本》的最新修订版早日问世,一定第一时间重新拜读。

2023 年 11 月 18 日上午访谈于叶兆言南京家中

访谈整理:郭靖媛

阅读是一件自然的事

许金晶:在您成长为职业作家的人生各阶段中,阅读分别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很多人都说,一个读书人的阅读史就是他的生命史,那您的阅读史与您的生命历程之间,是怎样的映照关系?

叶兆言:我的阅读史说起来很简单,好像从我不识字的时候开始,阅读就一直伴随着我了。我家里藏书很多,最小的时候是通过看书来识字,之后开始把藏书拿出来,接触一切可以读的东西。这样的阅读不成什么系统,也没有人来辅导,我的阅读是自由的。我觉得自己人生最幸运的一点,就是我始终是自由的。上大学以后,我们的专业老师会开一批必读书单,印象最深的就是,里面的书我基本都看过。拿外国文学来说,我自己看过的远远超过书单上列的那些。在我印象里,我的阅读始终没有被束缚过,没有特别功利性地读书。

包括我前几年写的《南京传》,也是靠以往无意间的积累,完全不是为了写这本书临时去找素材。我毕竟是个职业作家,不是职业阅读人。职业阅读人可能对自己读的书有规划,要读什么不读什么。但我作为一个职业写作者,平时的阅读更多是一种消遣,它一直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领读南京》

作者:许金晶编著

版本:南京出版社 2025年1月

我觉得阅读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情,就像吃饭一样,你很难讲吃饭的意义是什么。对我来说阅读也一样,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我现在读书也比较自由,不论多好多烂的书,我都会看,看不下去了就扔到一边。我始终觉得,阅读就是很寻常的一件事,它跟你的人生状态有关系,比如我正好在一辆火车上没事做,我会把手边的报纸看完,甚至连里面各种各样的广告、小道消息之类的文字,都很认真地读完。不是这张报纸的内容有多好,而是在那样的空间里,我没别的东西读。

阅读和我的人生,就是这样一种很自然的关系,就像现在的人无聊的时候把手机拿起来看一样,并不是为了接受教育或提高自己,没多少大道理可谈。

许金晶:您家族四代都与文学有或多或少的渊源,就您个人来说,跟文学的结缘乃至后来以文学为业,是祖辈的刻意为之呢,还是个人兴趣使然?

叶兆言:我觉得主要是时代原因,不是家庭。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50后”这一代人,经历了中国历史上最奇特的一个时代,也经历了你无法想象的变化。从表面上看,那时候我家里面有很多书,出了几代作家,但在我的家庭教育中间,“当作家”是一件被反对的事情。我从小没有想过当作家,看书完全是本能。家里面曾经干涉过我看书,但也干涉不了,就像小孩子喜欢打电子游戏机一样,大人是干涉不了的。我的父母没有觉得读书会让你变得更好,这里的“读书”有两个意思,一种是看小说之类的家里的藏书,还有一种就是去上学。

特殊的时代造成了家长的一种心理。从我爷爷(叶圣陶)到我父亲(叶至善),他们最基本的观点,是要我做一个能做事的人,有点本事的人,甚至哪怕有点手艺都行,在那个时代就是这样的。我们家曾经很认真地规划, 希望我到玄武湖做个养花工人。至于说让我当作家,家里人从来没往这上面想过,我也没想过。我的人生有很多平庸的地方,也会有很多不由自主的地方。比如说阅读,那只是因为家里有很多书,另外我是独生子女,没有其他的孩子和我一起玩儿,平时就只能读书。

我们那个时代和现在完全不同,现在可能无法理解,一个高中毕业不需要考大学的小孩,会有多么巨大的精力。那时候没有电视,小孩子身体又好,一部长篇小说一夜就可以看完。我们这代人会觉得很多事情都不由自主,看到别人考大学了,我也考大学。然后看到别人写小说了,我也就稀里糊涂地写了,也谈不上有多大的志向。之后朦朦胧胧中,我也从来没觉得文学有什么特别的,我的阅读经验告诉我,文学改变不了什么,我自己也改变不了什么,这才是最真实的感受。

我觉得读书是一件很私人和个性化的事情,也不会主动去号召别人读书。受到家庭的影响,到现在我还是觉得要做事为先,一个人做点实事是最重要的。家里也从来没有给我灌输过,类似不读书如何可怕这样的道理。我读书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当时无事可做。至于我后来还是进了文学这个圈子,那是巧合,和家里人走到一起去了。如果谈到跟文学结缘的渊源,我一向强调,家庭对我成为作家是没有多大意义和影响的。

另外,我父亲虽然是个作家,是一个职业编剧,但他由于写作被伤到了,所以他不让我吃写作这碗饭,不愿意我当作家,这是发自内心的。而且我也“鄙视”作家,这可能跟我父亲的社会地位有关系,他在生活中总是被别人调侃,写作者根本就没有什么地位,什么人都能提出你这里不对那里不对。一个写东西的人像孔乙己一样,当时就让我觉得很悲哀。我父亲虽然人缘很好,但是他的社会地位,会让你感受到有一种无形的低。过去写作都讲究集体创作,写东西的时候,他老是在听别人的意见,什么人都给他提意见。

因此家庭给我灌输的,就是长大以后不要去当作家,作家太不自由了。从家庭和生活环境这个角度来看,我从小就没觉得自己会当作家,这是非常真实的。

但事情也是一分为二的。后来老人都走了,我祖父走了,父亲也过世了,再反过来想想,我还是通过阅读成为作家的,大量阅读让我变成了一个写作者。如果没有读这么多书,我肯定也考不上大学。某种程度上说,家庭一方面反对你去干这件事,另一方面又无形地给你提供了一个机会。还是要感谢父亲给我留下的这些书,包括父亲给我讲过的那些小说,虽然本来是无意的。

有一个例子特别好,我父亲经常说起莫泊桑的小说《项链》。我觉得莫泊桑的小说并不是特别好,但这篇格外有意义。父亲觉得自己这辈子就和这个故事一样,小说里的女主人公因为虚荣,弄丢了从别人那里借来的项链,然后穷尽自己的一生去赔这个项链。最后当她把这个项链还给失主的时候,才知道这是个假的,不值钱,但假项链于她而言却是一生。我父亲说,自己为一根所谓的真项链,那其实是个假项链,磨掉了一生。人生好多时候,就是为了追求一个你以为是真的,但实际上是假的东西。项链的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一生,这种感受本身非常文学。我觉得父亲在和我聊这样一个故事的时候,当中的这些细节,可能就成为未来的我,如何去写小说,如何去理解人生的很重要的一部分。

这可能就是家庭对我的影响,或者说阅读对我的影响,但它是无形的, 并没有刻意告诉我以后要当作家。在我的成长中,可能家庭提供了很多类似的东西,包括祖父、父亲和伯父在饭桌上谈文学故事、人生经验,它们会无形地进入我对世界的认识里面去。

对于一个小说家而言,很重要的一件事,是你怎么看这个世界,怎么去关注别人。我显然不属于那种靠自己的切身体会和人生经历去写作的作家。我没什么可以炫耀的人生经历,我经历的历史事件所有人都经历过,也并不比别人多。那我想,应该就是家庭,在无形中给我提供了一些可能别人不太有的东西,比如给我提供了大量的书,它们堆放在那里,你爱读不读,然后我读了。

家庭的影响是两个方面的。一方面是家庭的严厉反对,包括我的祖父。他和父亲不太一样,我祖父和鲁迅的想法差不多。鲁迅也反对自己小孩当作家,他看到太多的作家,都是空头文学家,说废话空话,写烂文章。我祖父也觉得做这样的人最没意思,还不如实实在在做一个好编辑,做个好老师。他是一个很实在的人,在家里面影响还是比较大的。我做工人的时候,就想做个好工人,后来还去读了夜校。我当时眼睛不太好,全家很认真地规划, 让我到玄武湖去做花匠,是真的在操作这件事。我祖父的书信上面,经常提到的是,“兆言去玄武湖养花的事情究竟进入到哪一步了?”如果没有改革开放,不恢复高考,我说不定就是玄武湖的一个养花人。

这些事实证明,真正的作家不是靠培养出来的,家里人也从来没有培养过我。我觉得我成为作家,是自己写着写着就慢慢喜欢上了,我跟写作绝对是“先结婚后恋爱”。那时候我的同学、朋友都写小说,我经历了一个人人都写小说的时代,我写得也不比别人好,只是很多人没继续写下去。

开始写作以后,我就一直保持着写作。从我的成长经历里就能发现,如果我真是从一开始就有心当作家的话,不可能再去读研究生,之后又到了出版社。因为当时我还是按照家庭对我的规划,他们希望我做个有本事的人, 在大学里当老师,或者在出版社做个好编辑,然后再写点东西。这是家庭对我的期望。

当然我们家确实是有写作的传统,觉得作为受过教育的人,要会写东西。但是这个写东西就和过去的人都会写毛笔字一样,并不是说要成为一个书法家或者作家。我是家里第一个地道的所谓职业作家,我非常喜爱这个工作,我清楚地知道,如果当初我干的是别的工作,我也会辞掉,不去干别的了,还是当一个作家。

城市传记热潮

许金晶:您在城市文化、市民文化这些方面的写作具有开创性的贡献,《南京传》出版以后,城市传记在全国各地都出现了热潮。我读的您的第一本书是《南京人》,南京大学出版社的城市人系列,到现在已经出版了十几本了,但我觉得还是《南京人》影响最大、传播最广。您能不能再谈谈《南京人》以及您对南京市民文化的理解?

叶兆言:这套书的最初谋划者是浙江人民出版社,他们在20世纪90年代约了几位作家写城市人,后来就找到我。这一系列当时已经有4本书了,其中有一本阿成的《哈尔滨人》,我跟阿成比较熟悉,他说自己花了两个月时间写完了那本书。当时我觉得这很容易,我写完《1937年的爱情》正好闲着, 就想我也花两个月,而且正好还有报纸约我开一个专栏。

写《南京人》就完全是放开的,是另外一种写法,我谈的就不是历史了,而是谈这个城市的人物性格,是要写成一本杂书。

这本书已经有30年了,现在想想竟然觉得很可怕,自己怎么就从一个用BP机(寻呼机)的时代,到了现在呢?我觉得那时候写的好多东西,今天看来都不太理解,是一本早就应该淘汰的书了。

许金晶:这本书的影响确实很大,您的《南京人》《江苏读本》,我这些年做阅读推广的时候还经常提到。

叶兆言:说到《江苏读本》,我觉得我真的蛮勤奋,还花了一段时间把这本书重新修订,在原稿10万多字的基础上,又加7万字,基本上等于重写了。明年可能会出版新的《江苏读本》。

这是我比较有兴趣的书,我确实是个很杂的人。我小时候特别喜欢房龙,像他的《宽容》《房龙地理》。我一直想在书里说一说故事,《南京传》中间也有这样的内容。《江苏读本》写得比较早,写的时候我就有一种想法,就是模仿《房龙地理》。我觉得自己的世界地理知识,就是从房龙那儿得到的,想着是不是能写这样一本书,向房龙致敬。大家读了以后,就可以在江苏境内玩了,这就是《江苏读本》写作的初衷。

许金晶:作为一位作家,您平时阅读的文学艺术类作品,以及文学之外的历史社科等学科的作品,互相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

叶兆言:我读的书比较杂。年轻的时候,可能阅读中的80%是小说,这中间又有90%是外国小说,到了现在可能非虚构类作品占到阅读的80%,这里面再细分,可能一半是中国作品,一半是国外作品。而且现在网络很便利,有好多过去看不到的书,在网上很轻易可以看到,现在世界上各种好书、好文章我都能读到。比如最近我看到的胡文辉谈“历史的垃圾时间”, 我觉得这个话题就非常好。

许金晶:对您的人生和写作影响比较大的书是哪些?

叶兆言:我觉得这个问题很难说,我不是一个职业阅读者,究竟读了多少本书,自己都记不得了。人生和写作的不同时期,每本书的意义都不一样,很难说究竟哪几本影响最大。

我举个比较简单的例子,从识字的角度来说,《千字文》对我来说有很大影响,我现在还能背下来。读《千字文》就能发现,很多字虽然认识, 但不是我们现在常说的那个含义。比如“厌”现在一般是“讨厌”的意思,《千字文》里说“饥厌糟糠”,怎么肚子吃不饱的时候还讨厌糟糠呢?学了古文之后发现,原来“厌”在古汉语中间是“满足”的意思,比如“贪得无厌”,“饥厌糟糠”的意思应该是“一个饥饿的人有糟糠都能满足”。

《千字文》肯定算是对我有影响的书,读的时候能发现好多原来不知道的事情。你可能觉得很奇怪,《千字文》是蒙学,小孩读的东西。我当时对里面的好多内容并不理解,就稀里糊涂地背下来,很多时候背比理解容易, 比如“俊乂密勿”我最开始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而在阅读小说的时候,就不会有读《千字文》这样的感受。

人生有不同的阅读阶段。我刚开始读金庸的时候,觉得热血沸腾特别好看,还有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我也很喜欢。有人就说我的阅读档次太低,怎么喜欢这些通俗文学。但我觉得喜欢就是喜欢,阅读就是这样。可是金庸再多读,就不会有第一本那么好看,他的套路差不多。怎么能说一本书决定你的人生呢?这是不可能的。所以说我没有办法回答这样一个问题。

或者我可以反过来回答。很多人说《约翰•克利斯朵夫》这本书影响很大,但我始终没读,后来上大学的时候再看,发现自己读不下去,不喜欢这本书。书里面的英雄逻辑,中学生读一定会很喜欢,可是等大学看的时候, 我已经很成熟了,已经过了青春期荷尔蒙萌动的年龄。即使让作家来说对自己影响最大的一本书,也是很难回答的。今天我也可以随便讲一个故事,比如就说《千字文》的影响最大,等到明天我就说另一本,这个回答不重要。

手机也可以阅读

许金晶:您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您祖父和父亲的作品里面,有没有一些您读过以后感触比较深的?

叶兆言:这一点上,确实不太多。首先我觉得“书香”要打问号,我们“50后”这一代是“文革”期间成长起来的,我童年时“书香”是个贬义词。

另外我觉得,相比于我的祖父和父亲来说,只有我才能算得上一个职业作家。这种职业性表现在,我祖父可能拿出了5%的精力对付文学,我父亲可能拿出了20%,我拿出了95%的精力,我们的体量完全不一样。可以说我一年的写作量,是我父亲一生可以留下的文字的量。父亲走了以后,我给他编了一本书,一共才30万字,大概是我精力旺盛时代一年的写作量。祖父更是这样,他的文集有几十本,可是小说,或者说虚构作品,一共只写了有五六本书。坦白来讲,对于我来说时代和社会的影响更重要,不是家庭,就像我前面提到的,家庭是反对我成为作家的。

许金晶:那我们再追问一个问题,现在您身后书柜中的书里,有哪些书是您读过不止一两遍的?

叶兆言: 那太多了,比如巴尔扎克的《欧也妮•葛朗台》和《高老头》,还有法国的梅里美,我曾经很喜欢梅里美。

许金晶: 您已经提过好几次巴尔扎克了,巴尔扎克对您有什么样的影响?

叶兆言:确实是的,巴尔扎克对我影响最大的地方,在于他的工作方式,而不是他写作的表达方式,我们这代作家跟巴尔扎克的写作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巴尔扎克那种不停写作的疯狂状态,是我特别向往的工作状态。另外一点,巴尔扎克一些特别基本的描述,给我奠定了一种古典文学的审美基调, 我不把巴尔扎克放在浪漫主义或者现实主义中来看。《欧也妮•葛朗台》里欧也妮和堂弟夏尔之间的关系,以及高老头和他女儿的关系,是让我们写小说的人着迷的两种关系。《欧也妮•葛朗台》讨论的不是爱值得不值得的问题,也不是男人背叛的问题。女主人公是一个付出者,就像一团火一样,甚至把自己的爱全部寄托到了“渣男”身上。可巴尔扎克并不评价这种爱值得或不值得,他想写的是这种爱有了着落,读起来就让人很感动。欧也妮的爱就像阳光一样,不求回报地投射出来,让人明白爱一个人本身就是一种幸福。爱一个人不是施舍,而是你的爱有处可以安放,这是一件让人感到幸福的事。我们经常讲,这个世界上究竟是爱更幸福,还是被爱更幸福?我们人人都喜欢被爱,但是有时候你要知道,能去爱别人是非常幸福的,这就是巴尔扎克教给我的。

《高老头》当中也是,他的两个女儿无耻到那样的地步,不认自己的父亲,高老头自己也吝啬到如此地步,但是他对两个女儿的那种父爱,还是很让人感动。我觉得作家要想把父爱写好,就要去看《高老头》。巴尔扎克小说写的大多是金钱,但我从里面读到的更多的是感情。比如高老头那样一个吝啬的放高利贷的老头,赚钱的时候是那样邪恶,但是当两个女儿哭着来找他要钱的时候,高老头还是把她们当自己的心肝宝贝,什么都给她们。我觉得好的小说就应该这样,不是去谈值得不值得,而是写他的爱如何给别人。

为什么我这么热爱写作,写起来津津有味,就是因为我写作的时候,各种情绪有地方可以安放。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到底该感谢什么人,芸芸众生, 大家要做各种各样的工作,而我却可以坐下来写作,做我喜欢的事,还能够出版,这太幸运了。我的父辈我的祖辈,他们就没有这样的幸运了,他们喜欢写作,但同时他们也要干别的事儿。

而且我最大的自由在于,没有人让我写什么。从我的回答里你可以发现,我的思想是很自由的,没有人跟我说你应该写什么,只有人跟我说要注意身体,少写一点。从家庭到社会都这么讲,大家觉得我是个“劳模”。可是我喜欢写东西嘛,之前说起有人让我写《南京传》,但这也不是让我觉得不自由的写作,我有充分的想写什么的自由。

回到巴尔扎克,他对我的另一个影响不是源于作家本身,而是傅雷的翻译。傅雷的文字特别美,他和我的祖父关系很好,他每重新翻译一次,都要给祖父寄一本。傅雷翻译的巴尔扎克对我影响很大,他的叙述特别准确。我们现在经常说,有人的文字是翻译体,我最早的写作也有点“翻译体”,但我学的是傅雷的翻译体。你们可以仔细比较一下,傅雷的翻译特别汉语化, 很流畅,他特别讲究这一点。马尔克斯的书翻译过来有很多长句子,我们现在好多作家也是这样写作的,那样的文字对我没有影响,但傅雷的译文对我是有很大影响的,我很早就谈到过这个问题。

如果说巴尔扎克,我起码可以讲出上面三个方面的影响。但是其他对我产生过影响的作家也有很多,不存在“最”有影响这一说。20世纪90年代末我就和上海的评论家吴亮说过,在我心目中没有“最”,没有什么最好的电影、最好的朋友、最好的书,我是个很平庸的人。而且我自己的书写完就忘掉了,就像一个父亲有一堆孩子,别人说你自己的孩子不好,你当然不高兴,但要是说你真的有多关心,也不是这么一回事,有时候你根本不记得。

许金晶:那您理想中的全民阅读是怎样的一个状态?或者您是怎样看大众的阅读的?

叶兆言:我觉得阅读虽然有不同的品位和标准,但实际包含的内容很广,看手机、看短视频也是一种阅读。比如鲁迅的母亲就不读鲁迅的小说, 那我们当然不能说鲁迅的小说写得不好,也不能批评鲁迅母亲的阅读品位。阅读者有权利读自己爱读的东西,即使是我儿子写的,我也有权不看,我们不能破坏这种最基本的认识。不能因为强调鲁迅作品的大众化,而让大家都必须要读鲁迅。我觉得阅读是自由的,作家也应该写自己想写的内容,这是一个基本原则。而且阅读没有高低之分,当中的“雅”“俗”也很难界定。

《红楼梦》也是这样,有人看到的是淫,有人看到的是雅,有人看到的是阶级斗争,每个人看到的都不同,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阅读自由,在我心里是不可触碰的原则。

另外以我个人的经验来看,我看到很多搞读书活动的人,他们自己是不阅读的。我之前看到过一个国外的街头采访视频,随机采访路人问他们最近读什么书,我看到很多年轻人很可爱,他们都在笑,但是说不出来读什么书。我觉得这很正常,最后问到一个人,说自己真的想不起来最近读了什么,结果一问职业,原来是个图书管理员。我觉得这个回答就很正常,图书管理员只需要把自己的工作干好就可以了。

但有一点我还是要说,阅读本身确实是非常美好的,能够阅读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尤其是能读到好东西。之前有人问我,对手机阅读有什么看法?我说没什么看法,用手机也可以读唐诗宋词。现在经常有人说手机阅读不好,都是碎片化阅读。这样说是不对的,不仅历史上每个朝代的人阅读都是碎片化的,就连现在我们自己的阅读也是这样,我们什么时候拿一本书,是从头到尾一个字不漏地看完了呢?我觉得手机给阅读提供了非常好的机会, 让人有了更多的自由的选择。

有的人经常说其他人的阅读品位有多么低,但我觉得只要阅读不侵犯别人,就没有任何关系,他有这个自由。

许金晶:现在的技术也在变化,您的阅读还是以纸质为主吗?

叶兆言:我的眼睛不大好,现在电脑上阅读比较多,而且很多外文内容,网页可以自动翻译,很多过去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事情,现在很容易获得,真的是有种世界就在你面前的感觉,这点太棒了,世界变化真的是太大了。

本文节选自《领读南京》叶兆言访谈,经授权刊发,篇幅限制,访谈有删节。小标题为编者所加。题图为《他们在岛屿写作》剧照。

原作者/许金晶

摘编/张婷

编辑/走走

校对/柳宝庆

网址:叶兆言:阅读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http://www.mxgxt.com/news/view/1349973

相关内容

叶兆言阅江楼上说南京往事
叶兆言《江苏读本》:以一本书的新生全景勾描江苏的前世今生
长篇新作《璩家花园》出版,叶兆言:这是我真正看家的书
散文的阅读鉴赏(一)ppt课件.ppt免费全文阅读
专访叶兆言:没有新鲜感的写作没什么意思
读书是件很安静的事
叶璇谈金秀贤事件:他不是男神是“男神经”,毫无魅力真的很下头
421明星八卦全文阅读(421事件全文免费阅读)
张兆艺结婚了吗?张兆艺事件是啥?张兆艺自曝被妈妈家暴
林策叶相思免费阅读

随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