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误 凤还巢

京剧《凤还巢》是一出优秀的梅派代表剧目，而且还是难得一见的一出轻喜剧，情节草蛇灰线、跌宕起伏，喜剧因素频频出现，多次反转、引人入胜，幽默风趣却又并非闹剧，出人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喜而不遽，笑而不谑，深受观众欢迎。每逢传统佳节，《凤还巢》也会和《四郎探母》《红鬃烈马》《锁麟囊》《玉堂春》等佳剧一起，被各京剧剧院团贴演以飨观众。

这出戏，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梅兰芳饰程雪娥

婚姻错配巧连环

《凤还巢》讲述了“错配”的奇特故事。明朝末年，告老还乡的兵部侍郎程浦，膝下无子，生有二女：正室大夫人生女程雪雁，貌奇丑，且生性粗鲁；次女程雪娥为侧室二夫人所生，美貌聪明，性格恬静，程爱如掌上明珠。一日程浦与宗室朱焕然游春，巧遇故友之子穆居易。程浦喜爱穆居易翩翩少年，又文才出众，欲与雪娥择婿，故命穆居易在自己寿诞之日来家，不但将次女雪娥许婚，并留住书馆之内待婚。不料，大夫人私欲膨胀，拟将己女雪雁许穆。入夜，夫人命雪雁冒雪娥名去书馆会穆居易。穆居易见其丑陋无比，误以为被骗婚，连夜逃去，途中遇到人称“九千岁”的朱焕然。朱焕然早慕雪娥才貌双绝，见穆居易逃婚甚喜，故赠其银马令其远遁。程浦正忧穆生去向不明，适逢强盗作乱，朝廷起用，只好离家奉旨出征。朱焕然乘机冒穆名来程家迎娶。夫人信以为真，即以雪雁代嫁。洞房中，二人发现全是冒名顶替，男女均不堪入目，虽后悔莫及，却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这时，地方强盗作乱日甚一日，夫人拟带雪娥去朱家避难，雪娥因朱行为不端不肯随往。不久，程浦等平定贼寇，接雪娥至军中。穆居易也从军在此。程浦又重提婚姻，穆居易坚决拒婚。元帅洪功及周监军强给主婚，穆居易不得已，说明程女夜私入书馆等内情。程浦知其误会，坚持完婚。洞房中，穆居易见雪娥貌美文静，确非私入书房之人，大喜。雪娥却因穆居易一再拒婚，委屈非常，在穆居易反复谢罪之下，才转悲为喜，终谐伉俪。朱焕然被劫，一贫如洗，也携老岳母及雪雁来投，一家终于团聚。

京剧《凤还巢》并非一出骨子老戏，而是以齐如山为首的梅兰芳大师的文学团队创编而成。20世纪20年代末，梅大师的文学团队根据原名《阴阳配》（又名《丑配》）的清宫藏本《循环序》传奇改编成剧本，并于1929年在北京前门外的中和园首演。由于此剧情节巧妙风趣，角色行当齐全，生、旦、净、丑，均有充分发挥的余地；唱、念、做、舞等全面安排，尤其是令人叫绝的喜剧氛围充盈全剧。因此，该剧一经贴演，便赢得观众的喜爱，红遍京津沪，全国各地凡有梅派演员的班社院团，均竞相上演，至今此剧已经演出近百年，历数千场，虽经时光的磨洗，但毫无陈旧之感，依然散发着时代的光彩、艺术的魅力，成为梅派的经典之作。

一唱成名《风筝误》

这里不得不说，此剧的成功，无论是剧本还是舞台呈现，与梅兰芳大师多年前演出的另一个红戏似有一定的关系，此剧便是根据清代传奇剧本《风筝误》改编的同名京昆大戏。此剧为京剧《凤还巢》的演出成功，预先做了铺垫和实践，完成了难得的“预热”工作。梅大师一百多年前演出的《风筝误》，怎么说它和《凤还巢》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风筝误》是清代文学家李渔创作的以昆曲演出的传奇，共三十出，完成于顺治十年（1653）。该剧讲述胸无点墨的戚友先拿才子韩琦仲题诗的风筝去放，风筝断线后落在詹烈侯的西院，被二小姐詹淑娟拾得，貌美且有才的詹淑娟依韵和诗一首于风筝上。风筝被戚家书童索回去后，韩琦仲见所和之诗赞不绝口，由此萌生了对詹家小姐的爱情，于是另作风筝题求婚诗一首，仿戚友先的做法去放。但风筝未坠西院而坠于东院，被貌丑且渴慕爱情的大小姐詹爱娟拾得。爱娟密约韩生，韩生误以为是与淑娟相会，见面惊为一丑女而急退。韩生赴试，状元及第。上司詹烈侯要以女儿淑娟配之。韩琦仲追忆惊见丑女之一幕，而坚决不允，后怕犯欺君逆父之罪而屈从。洞房之夜，他如临深渊，懊丧至极，结果银灯高照，方识美女淑娟庐山真面而大喜。《风筝误》一剧，以立意新奇而又针线细密著称。它以风筝为姻缘的线索，通过巧合、误会等手法编织情节，引出许多逗人发笑的喜剧效果。李渔的“十种曲”中，惟《风筝误》是最脍炙人口的名剧。

梅兰芳初登舞台不久，二十岁左右，在京师双庆班与其师名青衣吴菱仙、小生陆杏林、小丑郭春山、名净李寿山等同台演出《风筝误》，十分叫座。1916年秋，梅大师赴上海，在四马路天蟾舞台与名小生姜妙香搭档同演《风筝误》，当时两个人都风华正茂，嗓音齐佳，演出更是一炮走红，连演十场、一票难求。梅兰芳从此在京、津、沪常来常往，《风筝误》也便成了他的看家好戏。梅家后人至今仍保存着当年在上海天蟾舞台上演《风筝误》的戏单作为家族的珍贵纪念。梅大师后来回忆这段时间的演出经历，常对人说：“李渔的《风筝误》成就了我。”

梅大师给这出大戏以公正客观的评价，而且悟到即使是名剧也要与时俱进，不断修改，常演常新，方能获得一代又一代观众的喜爱与欢迎。正是有了这种感悟，梅大师才在数年后又重新编演了京剧《凤还巢》。从此，这出《风筝误》成了梅大师演出生涯的历史，先生再也没有演出该剧。与京剧《凤还巢》相比，《风筝误》虽然巧妙地运用了误会法，具有强烈的趣味性和戏剧性，但还是有高下俗雅之分。《风筝误》是以风筝为引线，推进剧情，而《凤还巢》是以程雪娥的选婿而作为核心，使矛盾层出，步步推进，虽然两剧都笑料百出，但人们会感到《凤还巢》所反映的生活场景，更真实，更巧妙，更接地气，人物的塑造更鲜明，更有嚼头，更富有文化内涵和人类智慧。最为关键的，还是程雪娥这一人物的塑造，平中见奇，雅中见情。一个高官大户中的侧室所生的小姐，既有高贵的一面，又有处处受大娘挤对的一面。如何把这一人物演得惟妙惟肖、恰如其分，相当不易。程雪娥既不敢越礼，又充满浓郁的情意，既令人同情她的处境，又令人钦佩她的智慧，特别是她在对待婚姻这一问题的态度，既有贵胄人家千金小姐的矜持，更有自己的主见，看似柔媚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却偏偏有自己的主见，隐忍中见坚持，屈从处有尺度，外柔内刚，不轻不贱。要把这一人物刻画得准确形象，太不容易，梅兰芳先生恰恰做到了。

梅兰芳饰程雪娥 姜妙香饰穆居易

拴角好戏饱耳福

不仅如此，剧中人物个个富有个性，穆居易文才出众，更重要的是骨气内含，不攀附权贵，不改变自己的爱情观，一旦寻到了自己的意中人，又不惜放下自己大男子的架子，不惜丢掉自己的脸面，“即使下跪一整年”也要积极争取到自己美好的婚姻。再比如程雪雁，是全剧的喜剧核心，她相貌丑陋又粗鲁，但她也非坏人，只是她的婚恋观有问题，一心只想嫁入豪门大户，吃香的喝辣的，由于她的愚蠢和无知，所以才总闹出笑话，既令人捧腹，又通过对比衬托出妹妹程雪娥婚恋观的正确、人性的光辉。

京剧《凤还巢》在艺术呈现上，给观众以无尽的艺术享受。在该剧中的程雪娥的几大段梅派唱腔，颇受界内外同行和观众的崇拜和好评。比如，当程浦的大夫人要雪娥随她去朱千岁府中躲避强盗抢劫的一段“西皮原板”：“本应当随母亲镐京避难……”以及后面进一步叙述自己不去姐丈家中的原因时的三段“西皮流水”：“母亲不可心太偏……”每一段都明快流畅、断续别致，似行云流水，又华丽如歌，唱出了中正平和的梅派唱腔之神。后面洞房中，程雪娥和穆居易的几段“流水”对唱，不但如潺潺流水，悦耳动听，同时又把两位主人公的内心感情曲曲传出。特别是当穆居易长跪不起、也未得到程雪娥原谅时，小生下决心唱道：“哪怕下跪一整年……”丈夫初心不变，终于感动了贤淑的妻子，她也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且轻轻地唱出“险些误了好姻缘”，历经多少困难和挫折的姻缘，终于皆大欢喜，大团圆结尾，从而赢得了观众春雷般的掌声。

吾生亦晚，没有耳眼之福，看到梅大师的这出名剧。但我有幸在20世纪50年代初，欣赏了另一梅大师葆玖的这出戏，不仅葆玖老师的戏好，这出戏也是一个拴角的好戏。梅大师的许多老搭档，如萧长华、王少亭、刘连荣、李敬山都参加了演出。当下梅派第三代第四代的传人，均擅长此剧，目前此剧最佳的演出，当属国家京剧院李胜素、于魁智的联袂出演，精湛的演技使该剧成为京剧舞台上一颗灿烂的明珠。

来源：北京晚报·五色土

作者: 张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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